栖褐

渴望回应的我像是讨食的乞丐

【敦芥/太芥】薮椿花的来信:贰

昭和pa

学生敦×杀手芥×党首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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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风波,几句流言,生活的足迹歪上歧路又被强硬地掰回日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细琐平凡的日子在不过耳的讲课声与敷衍的诗本誊抄工作下流淌着。中岛把宿舍里的海报招贴画撕了下来,在床头贴了一张报纸,小林几次路过都因为那张角落里的图像过分渗人提出抗议。中岛只当没有听见,报纸的油墨气织成一张捕梦网,在梦的无限时域里填补二元色的幻想。他每周末回家仍摘一捧山椿,痛心于花的颜色逐渐暗淡却再也没有遇到那个人。世界的面貌都变得可憎了,像一颗蛀了的牙齿,麻木怠钝,每一阵时令交换的风都能激起一阵阵的隐痛。


不过是两周半的光景,横滨已然入了夏,毒辣的阳光透过挡雨板窗的罅隙,在毛玻璃拉窗与积灰的百褶叶上落下金线般的影。这日下午没课,在校外的小馆吃完午饭走回校舍,舍监正在梳理油光发亮的头发,嘴里叼着没点着的烟,斜眼一瞥,懒洋洋地告诉他有一封他的信。中岛心下疑惑,接过信封翻看掂量疑惑更甚。信封是上好的杏色洒金美浓纸,没贴邮票只写了“国立神奈川西区一号校舍中岛敦君收信”,几步路拿上楼的功夫手指也被信封染上了好闻的不知春茶香。


把信放上书桌,犹豫地再次翻看了几个来回终于拿出刀片轻轻划开了封口。轻如蝉翼的信纸滑出,背面印着一朵苔绿色的鸢尾花。中岛手上的动作滞住了,两条断裂的时间再度折叠在一起,两个分隔的世界终于有了交集。那是太宰府的家徽,全横滨乃至全日本都无人不知。信里的字迹过分工整拘束,想必出自管家之手,寥寥几字,内容不过是请他到太宰府一叙。中岛险些笑出来,有什么可叙的,不过是上位者期待着的一出剧目:滑稽戏或是鸿门宴。时间留的是今晚,很难不怀疑这是太宰治的一时兴起。中岛又气又好笑,把信塞回信封里,上床躺了两个钟头然后翻身起来洗漱穿衣,于下午四点左右出了门。


下午的阳光不似上午那般清脆,有些懒散细声细气的,把混沌的尾气与灰尘、薄云与夏风都熬成一锅粘稠的粥。中岛在离校门十分钟远的六谷桥站上车,电车里的空气也是昏黄的,被咔哒咔哒的声音分割成吐司一样的小块。他在临近城郊的车站下车,在报亭买了一份地图,然后上了附近女招待和艺伎们常坐的一元出租,照着地图上的方位指示着司机穿入山林。


密林间一座白色的宅邸若隐若现,两侧种着春榆和充满热带气息的棕榈,中间是立着大理石女神像的池塘,盛开的菖蒲花覆盖了水面,绀紫色的鸢尾环绕四周。宅邸门口的石台阶两旁插着新鲜带露的白百合,和风与夕阳宛若流动的浅金色海浪,冲刷着恬静而庄严的宅邸。弓着腰的老管家带他来到会客室,里面传来哼呵呵的笑声,老者鞠躬离开,独留中岛一人,手抚上门把,推开了厚重的镂金橡木门。


太宰治换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暗蓝的丝质领带上别着翡翠绿的宝石领带扣,下身着深棕色西裤,上好的面料在光下闪着流水一般细细密密的星点。他两只脚搭在座椅扶手上,双臂交叉靠在脑后,笑起来的时候颧骨推高眼睛微微眯起,给人一种阴冷的、被摆布的不适感。中岛站在原地,等着太宰开口。他看出太宰治笑脸背后恶劣的顽童心性,他仿佛能看见昆虫细长的足被他欢笑着一根一根拔下然后捅破眼珠碾碎身体。那具恶魔般的身体里寄居了孩子的残忍、恶劣与成年人的老谋深算,于是顶级聪敏,不择手段,还能没有负担地做出单纯无辜的样貌。这样的人,就像蓝阴阴黄澄澄的灯泡,一边拍着手大笑,一边引着一群蚊虻被烫破翅膀,灼瞎眼睛。


“下午好敦君。”他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您好,太宰先生。”中岛回复。对话往往以戏语开场,太宰笑道:“想必很多人都说过,太宰府可不什么好地方,只身前来勇气可嘉呢。”他说着坐正身子,笑容有一瞬间的收敛,然后又恢复了。“不过敦君会来我是一点也不惊讶。”语气轻飘飘的,听着有些恼人。中岛心里冷笑,也道:“如您所愿了,真好。”太宰嘴角的弧度停了一下,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讶于竟然感到了惊讶这件事,随后摇头晃脑地笑道:“不料想我那不成器的部下竟有如此魅力。”话里似乎带着嘲讽,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酸气。中岛方才抬起头,直视着太宰治深灰色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在逐渐升温。“虽然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不过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还是改日再聊吧。”太宰从扶手椅上站起,走到衣帽架前取下了那件卡其色的西装外套,踱步到中岛跟前,道:“快走吧,芥川君要等久了。”


中岛也没有问去哪里,他自觉也没有问的必要,只是反复咀嚼着“芥川”这两个字。“AKUTAGAWA”,有些繁琐,却带着无法言明的古典气息,令他联想到同名的发源于京都的的河流,白色的水鸟和晚樱荡起细小的波纹,一条旅居他乡的河。


他坐上了那辆高级轿车,窗户上挂着灰蓝色的丝绸帘幕,手指碰上去冰凉得似山中泉水,窗外是摇动的黑青松的树影,夕阳的余晖下倦鸟归林,一道一道橙红色的流线。成排的檐灯挂着深红色的穗子,带着植物生长香味的微风和着艺伎家里断断续续的三弦音。满街都是梳着倒银杏髻或是蓬松岛田髻的艺伎,提着衣摆木屐踢踏踢踏地侧着身走路。车在一家名为千岛重的艺伎屋门口停下,司机先下车,立在车门旁帮二人护住头顶。脂粉香劈头盖脸地呼过来,中岛掩了掩鼻子待适应一些后才放下手。艺伎屋嬉笑娇声的对面竟是千本寺不染纤尘的红墙,他着实觉着讽刺,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手刚放在纸拉门的红木门框上那门便从里面滑开了,门内站着个涂脂抹粉的女孩,约莫不过十三四岁,上挑的眼角已经染上了与年龄不符的艳色。中岛心里升腾起一丝悲哀,亦步亦趋地跟着上了楼。杯盏交错的清脆声伴着艺伎的娇笑,女孩跪坐着推开门,头垂得很低,露出抹了白粉的后颈,光洁得像新刷的漆面。屋内点着盘香,香气袅袅中电灯橙黄色的灯光有些暧昧。四把小几上放着时令菜肴,就在几人门口寒暄的功夫下人又搬上来一把,一个年龄略大的女人在后面张罗布菜添酒,尖声媚笑着赔礼,中岛看着心烦,礼节性微笑着别过头去。


待到落座又是好一番功夫,期间人来人往中岛也未能在发现芥川的身影。坐主座的是一个方脸浓眉的中年男人,头发理成时兴的款式,抹了油光闪闪的发胶,松弛的皮肉被颌骨堪堪挂住,纹路堆在一起,笑起来傲慢又谄媚,细长的眼睛显出狡猾残忍的内性。另两人坐他身侧,一个不过四五十岁已经谢了顶另一个颧骨高耸脸颊凹陷给人尖酸刻薄的印象。中岛就算不认识也能猜到这几位绝不是什么小人物,能让太宰治作陪这面子可显而知。思及此疑惑更甚,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看信时的那一时头脑发热。


身为陪客,他本不应单独坐席而是理当坐在太宰斜后待其引荐,但那太宰治却满不在乎地与宾客插科打诨,全把他当空气,中岛也不好开口,兀自坐立不安。终于坐在左席那人倾斜着手掌点向中岛的方向,因为摸不清身份而用了讲究规范的敬语:“这位是?”中岛正欲开口便被太宰接过了话头:“最近认识的小孩,答应了他要一同看电影便一块带过来了,诸位不会介意吧。”那人哈哈笑,盘坐的腿也松了些:“原来如此,太宰先生当真关爱后辈,倒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整日焦头烂额没这闲心啦。”另一人接话道:“不知要看的是什么样的电影?”太宰咧开一个狡黠的笑容:“说是怪血腥的,一个人不敢看哩。”一群人再度笑做一团,中岛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只能讪讪赔笑,心底里暗骂不靠谱的太宰只顾满嘴跑火车。


“在吵什么?”像是漫天浓重的露水凝结的声音,像是振翅的蝴蝶与厚重河流的合奏,穿过烟雾缭绕的空气变得中庸而混沌了。这定不是他平常的声音,那具躯体内发出的频率应当更为寒冷、艰涩,而不似这般太多娇柔的伪装,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目的性。中岛险些碰掉了餐具,他望见一只雪白柔软的胳膊搭上主座那人不甚宽厚的肩膀,然后撑着半边身子坐起来,腰弯成天鹅颈般脆弱的弧度。黑白相融的鬓发倚靠着面颊的皮肤,懒散地一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中岛深吸一口气,这和前两次相见简直判若两人。那双漆黑的眸子映着流动的电灯胆的青蓝色,两颊泛着微醺的桃红,原本苍白的嘴唇抹上了蜂蜜一样润泽的口脂。靡乱而危险,把每一分孱弱发挥到极致,藏起尖锐的爪和冰冷的内里,像春泉融化在抚摸他的那只手里,软绵绵地流淌在膝盖上。他只是掠了一眼便又轻蹙着眉瘫软下去,任由那人一边发出呵呵的淫笑一边用干燥粗糙的手指绕着黑白色细软的头发。中岛直愣愣地望着那缕在空中翻飞弯折的发丝,迷迷糊糊似生了幻觉,仿佛手中清脆的杯盏也有了柔软的弧度。


太宰和那几人言语推拉说的都是中岛听不懂也不想懂的东西,他满心都系在芥川时而弓起时而松软的脊背,看着青白的指尖捻起椭圆形的果实调情一般抵住那人开合不休的嘴唇。心里仿佛千万只蚊蚁叮咬,快速肿胀又破裂,淌出一腔粘稠的酸水。“所以,诸位是当真无意卖我这个薄面了。”太宰治的笑声穿入耳骨,凉得中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显然今晚的宴席要不欢而散了,中岛想着,自己何尝不是呢,饭菜没吃上两口先喝了一肚子泛苦的酸醋。为首那人呵呵笑起来,眼下的沟壑堆在一起挤出一个为难的笑:“您这让我们着实难办,实在是爱莫能助。”太宰长长地诶了一声,身子往后靠了靠,露出失望的样子,不过也没过多久便恢复了,偏头望了望木格窗外被灯笼染成棕褐色的云,一副小孩子腔调抱怨道:“只这一晚上什么也没做成,还不如去看电影呢。”那人挑眉笑道:“哪有的事,又不是一定就 办不成了,只要......”话没说完,可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办不办的成另说可单把这事捅出去就能拔太宰治一层皮,这是在伸着手要好处呢。太宰噗嗤一声笑开了,手指关节在矮几上敲了三下,语气里满是稚子单纯而邪恶的欢快:“我这可是一分有没有的,大人莫不是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那人眼里划过一丝厉色,转身即逝,连声道:“是是,醉了醉了。”也不知心里怎么盘算着让这毛头小子多吃些苦头。


“谈完了么?”如烟如雾的声音再度响起,那节藕白的手臂再次抚上那人的肩膀,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挂在他身上,一副媚生生的醉态。那人便也不管不顾地搂住他纤瘦的腰,低头嗅他发顶的香气。柔软的白影悠悠然停在他的胸膛上,只听叮铃一声瓷杯跌落碎成几瓣,那人嬉笑着被推倒在榻榻米上。从侧面看去两人额像头贴,像在接一个缠绵的吻,但中岛从芥川手肘三角形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小段白色的衣料。全场只有他看得清楚,这是太宰治为他准备的观影席。那人嘴被死死压住,半声淫笑仍停在空中便断了气,芥川直起身的时候轻轻晃了晃过长的鬓发,中岛得以瞥见那人胸口六棱形的金属光泽。然而狩猎还没有结束,芥川眼中的凌厉一瞬间收敛,又回到了最初那副颤悠悠的醉态,轻轻拍了两下那人的脸颊,回头迷迷蒙蒙地望向众人,小声道:“真醉了。”剩下二人不住发笑,只道有美人佐酒才会醉得如此之快。芥川唔了一声,摆出不尽兴的神色,膝行到另一人身旁,手臂环上他的胸膛,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瞬之间便已软倒下来,后背左侧插着一把细而锋利的匕首。剩下一人这才察觉过来不对,满头冷汗仓皇起身却已再来不及,只听咻的一声,脑门对面飞来的匕首刺穿,双目圆睁,僵直地倒下去,弹起了一地灰尘。


太宰嫌弃地用手在鼻尖扇了扇,眯起一双狐狸眼笑着看他:“如何中岛君,这电影可还不错?”中岛半晌没缓过劲来,他向来对血腥味敏感,平日又没真见过杀/人的场面,如今慢慢回神只觉得血腥气一点一点封闭五感,大脑一阵阵发晕。“啊对,中岛君不喜欢这味道吧,倒是我疏忽了。”他笑着喊了外面的伙计,摆摆手便招呼着把尸体抬了出去,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对面就是千本寺,中岛被强烈的荒谬感包裹差点笑出声来。


身前飘过一个黑色的人影,依旧是那件精纺风衣,中岛感觉他就像一尾冷血的蛇,连温度都感知不到更何况是人心。“太宰先生。”除了眼角还有些泛红已然看不出半分醉态,又拢上了那层冷漠、寡淡、凉薄的纱幕,声音冰而涩带着从喉咙上半的空腔吐出轻薄的气音。“啊,芥川。”太宰嬉笑着玩弄着手里的酒杯,然后轻轻一抖,清澈的液体洒在地上,溅到了芥川跪坐的膝盖。瓷杯子砸在髌骨发出一声闷响,芥川小幅度地抖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又快速松开。“太慢了呀,若是第三个再快一点或是再强一点那这里躺着的就是你了。”芥川低着头,乌黑的发丝从后颈中间的峰分为两半,衬着皮肤白得似一层浓霜。“非常抱歉。”他说,喉咙格外干涩。太宰叹了一口气,摇头晃脑地敲着矮几的边缘:“怎么都教不会,果真是废物呢。”


“太宰先生,过分了。”中岛忍无可忍,他不能理解太宰治的教育方式,让他联想到无理取闹的幼儿。“闭嘴,没轮到你说话。”芥川一个眼刀剜了过来,太宰的目光在二人见来回游移,像有了什么有趣的发现,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介绍一下吧,”他自顾自地揽过中岛的肩膀,对上芥川近乎惊恐的眼神,中岛第二次在那双眼里看到如此丰满的情绪,懊悔、挽留、嫉妒、不甘、愤恨把漆黑的瞳仁占得满满当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中岛君,要好好相处啊。”那双眼里的光芒骤然暗淡了,这大概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语。中岛感觉胸口一阵揪紧,心也被那眼里过分厚重的悲伤感染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太宰先生,这话从何而来。”他压抑着言语里的冒犯,尽量使声音显得平和。“啊敦君没有意识到吗,如果不是对看重的人,我可不会这般温柔呢。”他恶劣地笑起来,偏头望着垂首的芥川:“你说是不是啊,芥川君。”跪坐的人头垂得更低了,后颈的骨骼像是承受不住过分凉薄的话语,弯出沉重的弧度。从喉咙深处挤出苦涩的单字:“是。”太宰向中岛努努嘴,像在说,看吧。中岛咬紧了后槽牙,脑内一阵一阵热血上涌几乎忍不住要一拳招呼到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他知道,自从拆开那封信开始自己的人生就被这家伙以不由分说的强硬态度改写了。身为弱者的自己别无选择,倘若自己拒绝,想必也不过是让伙计多埋一个人的功夫。只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便搭上了自己后半的人生,偏偏那人冷硬得密不透风,连一个眼神都是施舍,如今更是添上了师从一人的恨与怒,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将尖利的爪抵住喉管。


“好了,不早了。”太宰拍拍手,清脆的声音显得雾气缭绕的橙红色空间愈发逼仄,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久坐的腰腿,抬脚便欲离开。“在下不明白。”身后传来低沉的有些颤抖的声音,像是承露的白杉叶。毕恭毕敬的语气,喉咙收缩间暴露出主人的慌乱与不甘,他应当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却只收到了太宰冷冷的回复:“你不需要明白。”太宰挑起唇角,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颊,一个亲密又狎昵的姿势:“芥川只是我的一条小狗而已呢。”然后抓起他的头发四目相对,恶劣地歪头笑着汪了一声。“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的,不过你也就忠心这一点能看得过去了。出卖色相才能杀人的废物,哪天若真被人奸污了,那就别回来了。”中岛攥紧了拳头,看着那人颤抖发白的嘴唇,声音几次到喉口又被吞回去,泄出一小声的嘤咛。那双眼里的灯光慢慢暗下去,青的红的都被无边的漆黑吞没,就一个音节也仿佛是抖出来的。他低下头,鬓发挡住了眉眼,慢慢吐出一个是字,仿佛那稀薄的灵魂也随之流了出来。


“哦对了敦君,”太宰的声音陡然变得轻快,“今晚在这住下吗?”中岛仓皇回神,大脑被各种各样的情绪占满了一时无力于思考。他一面厌恶痛恨着太宰治一面又软弱无能地只能听其摆布,恨与不甘交织,脸颊涨的通红:“不了,”他说,“明早有德文小考。”太宰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句,然后眯起眼睛低头望向仍一动不动跪着的芥川,那人紧紧握着的拳头颤抖着,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有轻微的渗人的声响。“那让芥川送你回去吧。”一个雀跃的、狡黠的笑。中岛正欲拒绝便听他继续说道:“虽然芥川是个小废物,但保护你还是做得到的。不然我都怕中岛君出了这门赶明我就要去某条河里捞你了。”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角,装出几滴泪来。“那么,就这样,再见敦君,祝考试顺利。”太宰治一个转身,脚步轻快得仿佛将要跳起,旋转了两圈跑下楼去,俨然一个看了好戏心满意足的孩子。


木楼梯摇摇晃晃的声音过后屋子里只剩下一站一跪的两人,共享着同一频率的呼吸,烟雾缭绕间各怀心事。衣料窸窸窣窣,芥川撑着身体站起来,迟来的酒劲涌上大脑,却也只是轻轻踉跄了两步,再度站稳时已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也不顾中岛,径自走至门前,黑色的风衣后摆像一片轻薄的乌云,声音犹如雾中空谷,只是更冷些,带着肃杀的寒意:“滚过来,跟上。”


穿过黏了灰尘泪滴的巨型广告牌,略过彩色胶片电影放映馆门口交叠的传单,五颜六色的纸页像夜晚杂乱的注脚,伴着不知那家人家窗口飘来的净琉璃歌声。芥川黑色的背影穿梭于各色昏暗潮湿的巷口小路,中岛只得加速跟住,望着他的皮鞋踏过闪着七彩油光的水滩。已是入睡时分,巷子二楼却仍有着单衣的女人靠在窗边,绢扇上绣了盛开的牵牛,见人路过便掐着嗓子招呼,回答的往往只有不知何处的狗吠和婴儿的啼哭。中岛分神去看前面人过分纤瘦的腰肢,手指不可察地弯起了失礼的弧度,小心翼翼地描摹,不料被脚下一团浸湿的报纸绊了一下,身子直往前倾,只听得哎哟一声便抓住了前人的手臂。好细,他心里惊叹,简直像女性的手臂,只是那衣料下细小的肌肉的沟壑却能在刹那之间要人性命。强大却又羸弱,近乎疯癫的无法理喻的执念,冰冷的神情与刀锋般的眼,他像是某种神秘的人造物,是中岛静水一般的生活里谐和的杂音,直震得他丢了自我,被喻体与文言攻陷了大脑。


芥川似乎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便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掌。中岛抬头,注意到在宝蓝色的夜光下,艳色的唇角一抹深的油润。他几乎控制不住去伸手触碰,极致色彩的碰撞,文学者的诗情在胸口激荡不已。芥川注意到了他视线的方向,眉头紧蹙,用手背快速擦去了残余的口脂。于是那片艳色转移到了冰蓝的手背,中岛怅然若失,却只被胡了一脸风衣离去带起的风。


大约一刻钟弯弯绕绕的路程,中岛终于觉得四周的景象熟悉起来,再走片刻便站在了校舍门口。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就连舍监小小的窗户也不再透出灯光。芥川望着一片寂静的校舍园,只有那棵褐灰色的糙叶树还在风中沙沙作响,声音冷中带了几分嘲弄:“还进的去吗?”他问,也不等中岛的回答,径自转身就欲离去。许是初夏沁凉的夜晚也滋养了心底沉伏已久的情结,从春到夏的等待与思念也在薄薄的雾气中析出了实体。也不知从何处爆发的勇气,中岛伸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迎着对方讶异的眼神:“请等我一下,芥川君。”然后不等待答复便快速向着校舍的方向奔跑而去,末了还转身挥着手重复了一便:“请先不要走开,拜托了。”


乱风从脑后喧嚣而过,追逐着发舞动的梢节。他大口呼吸着干净芬芳的空气,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口蹦出来.他像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发出狂喜的气喘,手攀住围墙粗糙的外延,肌肉牵扯收缩撑着身体翻入内面。脚上沾了绊根草绿色的汁液,鞋里进了沙石,他全然不在意,只顾奔跑,他甚至不敢确信那人会等在原地,他只能加速再加速,快成一道白色的影。校舍转角处有一扇方形的小窗,若是足够灵活可容一人通过。往日有人出去鬼混担心早上回来被舍监盘查便会悄悄开着这扇窗。今日运气不错,中岛双手撑着窗台把自己下半身子探进去,然后灵活地一挺腰便轻轻巧巧落在了地上。他放轻脚步跑上楼梯,进门的时候把小林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眼睛还是迷迷瞪瞪的,口中慌乱地念叨着“怎么了怎么了?”桌角的花瓶里插着新摘的山椿,放了几天颜色便已不如当初娇艳,萼片耸半枯地耸拉着。中岛也顾不得这些,一把抱起花枝,任由水珠顺着花茎流到小腿沾湿了白色的学生袜。跑走时带起的风让浅蓝色的窗帘微微一动,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只留下小林一脸疑惑地呆坐在床上。


抱着花翻墙爬窗总不够方便,中岛的脚踝和手肘都挂上了擦痕,裤子和衬袖口沾了灰尘和草液,再度出现在校门口时还来不及捋顺呼吸,眼睛半眯着抹去快要流进眼里的汗。那人还在,虽然半靠着围墙用淡青色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墙壁的缝隙。中岛把花护在怀里俯下腰缓过气,慢慢走到他身旁。他捧出一束暗红的柔软,好似心尖血的颜色。两人都没说话,留了一大段夜的独白。


芥川没料到这一出,怔了几秒,眉间的肌肉放松了些,睫毛簌落簌落地轻颤,眼皮迷蒙地阖上又推开,像是陷入了清甜的回忆,身上的气息缓慢地柔和下来。半晌他小心地伸出手,碰了碰花的茎叶,声音薄而轻,在风里都聚不拢,再远些就该散了。“你送花太随意了。”他说。中岛闻言笑道:“芥川君若是知道这花每周一换好生养活就是为了今夜,便不会说这样让人寒心的话了。”芥川抿了抿嘴唇,眼里的情绪复杂交织,一面是还未消解完全的恨,一面是难以拒绝的温情。他不明白,这一整晚都像一出荒诞剧目,而自己是那个台边充数的小丑,被遗弃的情感却被另一人赎回,那双眼的温度快要将自己灼伤,那是一个正常的、健康的、肆意生长的灵魂。我是恨他的,他在心里说,但手却先一步碰上了花瓣微凉的纹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么多,我拿不下。”于是看着那人从花束里挑挑拣拣抽出开得最好的一枝塞入他的手中,学生的手指炙热而有力,带着因为紧张而渗出的薄汗,冷血的杀手缩回被烫得发麻的手指,仓惶转身。


中岛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只记得透明的月光吻在他被山椿映红的脖颈,那冰凉的手背上化开的口脂也仿佛一枚淡色的吻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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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评论我真的会哭的

(磕到大势逆是我的命运我了解)

(本来想写敦敦吃口红,但若是这样便真成芥川黛之玉了,遂作罢)

(我笔下的太宰就是个疯批,实话说我并不喜欢太芥里的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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