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褐

渴望回应的我像是讨食的乞丐

【敦芥/太芥】薮椿花的来信:壹

 昭和pa

 学生敦×杀手芥×党首太

  

  

  校车拐上坡道,引擎的轰鸣声敲打出浓而干涩的烟尘,敷在了两旁月白色的高墙上,蔷薇的藤蔓从爬山虎密密匝匝的叶片里钻开一道口子,接住了一束雾蒙蒙的日光。靠窗坐着的青年抱着几枝新鲜的红山椿,花干用《都新闻》的报纸草草包了,报纸上的铅字被手汗晕开,在手心印上模糊的一笔一划。花是很有精神的鲜红色,一滴又一滴柔软的红低垂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到他浆洗得略微泛白的校裤。

 

  

  五六月的风涨满了海水的蒸热,他把脸贴在浅绿色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被曲解了色彩的风景。他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仿佛被困囿于黑白牢笼,被单调锋利的二元色彩夹逼,在发丝的软腻和金属的光影里惶惶。魂魄似被攫取,被一个陌生的、黑白画片一般的、让他联想到刀刃的光面与阴影、氤氲着雾气的黑白大理石砖、夜幕与月华星子的极不真实的角色吸收了。他自觉丢失了身为学生与研究者的理性,只剩下诗人和文学者的躯壳,装一颗颤动的痉挛的心脏,在一次次回想与美化之下只剩下满心浓郁矫情的文字,一段一段的记叙、描写与杜撰的独白。

  

  

     校车颤巍巍地停下,开门的声音摧枯拉朽,他蹙起眉。好似担心浮尘脏污了花瓣,伸出手挡在花前。皮鞋脚底踩上摇摇晃晃的车厢地板,上来的是与他一同寄宿的舍友小林君,身形微胖,一张不符合年龄的慈祥的脸,圆润的脸庞上描着纤细的眉眼,显出少有的几分多愁善感。

  

  

    “早上好中岛君,今早广播里说上午有雨呢。”他背着泛黄的帆布袋,上面印着“我向往的”的法语单词,有些不伦不类欲语还休的恼人劲儿。他在中岛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中岛仿佛看见了亚麻座垫上的灰尘黏上了他肥胖的臀部。

  

  

    “早。”他回答道。觉得话停在这有些不礼貌,随口接道:“可看上去不像有雨。”

  

  

    青年名叫中岛敦,是国立神奈川文科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攻读古典文学。每日浸淫于莎士比亚、伊利亚特、古今和歌、曹雪芹...也生出了几分敏感纤弱的气质,但若以为他只是弱不禁风的书呆子可就大错特错了,身为神奈川野球队的主力,其球场上的风姿也是能惹得新派少女们尖叫欢呼、连旧式家庭的女子也会悄悄红了耳根的。纵使这多重个性交杂,最令人无法忽略的还是他周身萦绕的真挚的孩子气,过分单纯的个性令他永远有满溢的纯真和热烈的情感。他的导师曾对他说过,热情对文学创作来说是好事,但孩子气不是,这社会太深沉了,哪容得下孩子的文字。

  

  

    “是呢,只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小林说着,用洁白的手袖揩去额角的汗。短暂的对话无疾而终,小林从帆布袋里掏出新买的报纸,油墨特殊的气味飘了过来,引得中岛侧过头瞥了一眼。当地的小报,没什么看头,就算是电车月台附近的小摊贩也会觉得棘手的滞销货,许是没仔细看就带来了。中岛正欲回头,余光瞥到角落里一则招领启事,旁边印着模糊的人像,竟是一具尸体。或许因为太过耸人听闻被放到了最不起眼的地方,但只这一眼便让中岛浑身寒毛直竖,打了个寒颤。

  

  

   油墨从报纸上剥落下来,于那渺渺烟气里映出狭窄的巷口肮脏的昏黄灯光。巷子里积着隔夜的雨水,水里漂着舞女绾发的塑料花饰。巷子两侧是矮矮的石墙和咖啡厅、酒吧后门的石阶。二层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映着嬉笑的人影,窗下是已经剥落的沥青的铅皮屋顶,斑斑驳驳,被雨水冲刷下散发出灰尘、艺妓的白粉、染发膏混合的气味。中岛不会记错,那是名为可莉兰瑟的酒吧后街,是陪酒女与客人厮混的好去处,巷子里的脂粉味熏得他退避三舍,更别提楼上的游乐馆和艺伎家,一阵一阵靡乱的香风吹得人发晕。

  

  

    他一般不往这条巷口路过,这日是为了顺道去街尾的旧书店看一眼,上次让老板帮忙找的文学评论杂志不知道到了没有。当夜是多云天气,晚春的风吞着石青的云,蚊虫在灯下扑闪着翅膀,抖落下细细的粉。两侧酒吧门口的霓虹灯光打在脸上,一半是明亮的杏红一半是浓艳的冷蓝,旁边一株银薇也被染上了色彩,那人身着一身精纺黑色长风衣,领口是流淌着光色的雪纺花边领衬衫,头微微偏着,露出纤细的延伸的脖颈,雪白的鬓角与乌黑的发丝融在一起,化进喧嚣的灯色里。像一轮被城市污染的月亮,白净、稀薄、冰块一般缓慢融化在声色犬马的污泥里。那人发现了他的目光,瞳孔轻轻颤了颤,施舍了一丝轻若羽毛的视线。那双深色的瞳仁里倒映出自己浅色的刘海,风吹乱了银白的花枝,自己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被那漆黑的眸色吞噬、沉下去,深不见底。极度安静的美,甚至不似活物。中岛恍若听见花瓣落在地上,被行人匆匆的脚步踩碎,残花黏在鞋底,啪嗒啪嗒。那好像不是花,是他的心脏,连带着想要被他踩在鞋底的卑劣的心思,合该落进污水里,与遗弃的塑料假花待在一块。

  

  

    巷子里传来开门的支呀声,那人收回视线,偏头望进巷子内的黑暗处,脖颈更加欣长纤细,鬓角的发垂下来挡住了脸颊的轮廓。中岛注意到他的手,每一段骨节都直而修长,甲床很长,略微泛着青色,顶端被修剪得极为锋利,像野兽的爪。野性与羸弱共生在同一副躯壳里,一弯致命的残月。脚步声渐行渐远了,那人踩着最后一点回音转身,长风衣的系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无声地走进昏沉的黑暗里,没有一点声音,像黑白的幽灵。

  

  

    “中岛君,中岛君,还好吗?”小林雄厚的声音把他从阴暗的巷口拉回了校车的亚麻座椅上,他仔细又读了两句,原来那可怜人的面部被砸烂了,又没有携带可辨识的证件才有了上报寻人这一出,想必警察也不是很上心,毕竟烟花柳巷死几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中岛心中生出几分怨怼,恨小林把自己从回忆中拽出,只为在这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有个人解闷。

  

  

    “你说那太宰治究竟是怎样一番人物?”冷不丁的一句开口中岛才反应过来在被唤醒之前小林已经自顾自讲了一会儿了。“不太清楚呢,总之是厉害人物。”他打着哈哈,还企图把自己送回那段重温多次的记忆之中。“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大少爷竟有这般手段,不论是商界军界政界都得让着几分,我还听说啊……”中岛弗又蹙起眉来,耳边聒噪,连带着对话里提到的“太宰治”其人也没了好印象。偏偏小林故弄玄虚地停了半晌见他不再搭腔才悠悠吐出后半句“虽然表面风风光光,背地里却干着些见不得人的捞钱的勾当,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中岛敷衍地嗯了两声,小林自讨没趣,也终于闭了嘴,片刻后才忍不住地又开了话头:“我还道你这花是送他的,还想着你还怪会来事的,看来不是……”中岛哑然,方才想起今日这位大人物要来学校,明明顶大一件事自己却全给忘到了脑后,不免对小林有些歉疚。这几支红山椿是今早起来折的,晨露沾了一手,凉丝丝的,令他想起那日乌青色的云和灯下冷清清的人影。红色与黑白最为相配,他想象着一朵山椿别于领口甚至插在发间,仅仅想象便已热了脸颊。“那便先恭喜能收到花的姑娘了。”小林打趣道,却也再不听中岛红着脸辩解,自顾自低下头看报。中岛望着怀中的花束,想着今晚定要再去一趟可莉兰瑟。

  

  

    雨迟迟没能下下来,轻薄的云裹着快烧残了的太阳,闷热一直持续。中岛把花插在装牛奶的瓶子里看了一整个上午,祈求不要被这黏黏糊糊的天气沾走了鲜艳的色彩。午餐结束后他趴在桌子上拨弄着花瓣,突然听见有汽车呼呼的引擎声和轮胎碾过石板地面的动静,学生们骚动起来,纷纷拥到窗边,一个叠着一个往外张望。

  

  

    那位大人物来了。中岛心里暗道,却提不起兴趣,感觉手里的花瓣被自己揉软了,又后悔地把手贴上裤缝,慢慢踱到窗边,只为了远离花瓣的诱惑。小林靠他的身材一个人占了两个位,如今微微侧身就把中岛拉了进来。覆满灰尘的窗户看得朦朦胧胧,只见一辆保养得锃亮的黑色美货汽车上下来两个人,前头的那个身形高挑,着一身卡其色亚麻西装,头发是不羁的棕褐色,有些小卷,走路的时候身形左右摇摆,随心所欲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太舒服,总觉得那皮鞋落地的哒哒声音里写满了挑衅与嘲讽。另一人跟在他的斜后方,过于纤瘦的身形挺得笔直,午后柔软的风带起纷飞的风衣下摆,露出被黑色西裤包裹的细瘦纤直的腿。那人抬眼掠过楼上聒噪的学生,淡色的眉间蹙起几分不悦。漆黑的瞳孔里不见婆娑的榉树的影,也看不见日光和云层,如深海般死寂,在片刻微不可察的停顿间泛开一小圈波纹。

  

  

    他看到了自己,他认出来了。中岛骤然不会了呼吸,脸色涨得青红,意料之外的重逢令他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有心脏跳得震天响,四肢因过分的激动而微微发麻。他转身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也不顾手臂打到了谁或是踩到了谁的脚,小林在身后喊着:“学生不能下楼的!喂!中岛!”他充耳不闻,只顾抬起不受控制的腿向楼下飞奔。学校的楼板在快速地奔跑下抖动着,灰尘被挤到空中,光在干涩的空气里聚成了形状。冲出门的那一刻,鸟鸣声灌了满耳,他放慢脚步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小心迈出步子,寻了个能看见那人的角度贴在一棵巨大的榕树后面遮掩身形。

  

  

    太宰治在和校长交谈,阳光穿过校长稀疏的毛发被光润的头顶悉数反射,两人都在笑,却看不出一点情绪,全藏在脸皮里,看着顶渗人。似乎是校长说了什么,那黑白的鬓角在空中一荡,顷刻间人竟已逼到跟前,尖利的指甲贴着校长肥厚多层的脖颈,只剩一点就能穿透。中岛被惊得失语,似乎被也被那冰凉的尖锐的指甲扼住了呼吸,乌鸫鸟和着他心跳的鼓点鸣唱。极富张力的一双手,指节像是有生命一般,与主人的神志拉扯,松开后弗又顶上,直至被太宰冰冷的声音制止。那双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筋络的沟壑慢慢变得平整,一个隐忍的震颤,然后缓慢回收,贴于衣摆两旁时还在轻轻颤抖,似乎同时压抑着极度的愤慨与恐惧。

  

    二人交谈不过三五分钟中岛已然出了一身汗,直到校长鞠了一躬转身离去才微微松下一口气。风静下来,温煦的阳光照着那人惨白的脸却也没能增上几分活气,他的身体随着太宰的靠近而小幅度地颤抖,锋利死静的眼里终于有了情绪,小小的瞳仁也在震颤,暴露了主人竭力掩藏的慌乱。

  

  

    啪。清脆的一声,在中岛尚不清明的神志里炸开,他睁大了眼睛,望见那人瓷白的皮肤上逐渐显现的红色指印。那人被打得偏过头去,半天没缓过劲来,就连太宰揪着他的头发说了什么也没有反应,只是死死盯着太宰的嘴唇,生怕吐出什么令人绝望的词句。显然,他被打出了剧烈的耳鸣。但太宰并没有放过他,抬腿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那人被踢得滚出去了一节,雪白的鬓尾沾了尘土,正欲摇摇晃晃地挣扎起身又被一脚踹在了肩膀上,冷汗爬上了额头,那人闷哼了一声,喷出一口椿花般浓艳的鲜血,弄脏了衬衣的花边领口。那人躺在地上很久没能起身,太宰治却拍拍手自顾自走向门口的轿车。在快要离开视线范围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施施然回头,朝着中岛的方向露出一个顽劣的笑。他显然早就发现了自己拙劣的伪装。中岛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冲出去了,血腥味几乎把苍兰的天空也染成了赤红色,也染上了他发烫的大脑。脚底的树叶发出一声脆响,一个人抓住他的后手把他紧紧桎梏住,半拖半拉地往回走。那是焦急而慌忙的小林,丝毫不顾中岛的挣扎使出十成十的力道捂住他的嘴拖回楼内。

  

  

    “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小林暴怒的声音里全是后怕,在耳畔荡开却唤不醒痴愣愣的中岛,他像是被梦魇住了,身体尚存于这陈旧的散发着消毒剂气味的教学楼中,灵魂却已黏在了那人脚底,随着踉跄的步子碎裂又拼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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